線行

陌生的乘客

6一如已往，沒有通告的日子。

有時會希望，時間可以反復在凌晨的時分之間運行，在所有人沉睡的時段來回。
存活在他和松本的世界。

休息室外倏然傳來腳步聲，松本望過去。雖然早已猜想到不會有可能，但總制止不到自己希望到來的，是接到新戲等好消息。
進來的人，果然是相葉雅紀。
「噢，原來是松潤你。」相葉的樣子不同了，比平時多了點怯色。
松本留意到，他手上的紙皮箱。
「你要走？」
「誒？」
「走去哪？」
相葉深長地嘆息着。「我不能再當你的經理人，因為我被調去別的地方了。」
是嗎，要走了。
「是社長叫的？還是，你自己要求？」
相葉瞪大了眼。「你覺得我真的會像那種人嗎？」

那種人？人本來就不是同一類的嗎？松本越來越搞不懂，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，在他眼中越來越陌生。
也許，陌生的不是這世界，而是他自己。

「為什麼你會如此看我？」
「我又不是你，我怎知你會怎樣想？」
「我都是你的朋友，知己阿。」
「我只是知道，這個時候的松本潤正走下坡了。真是羞家，一個通告都沒有。不過算了，你想走我不會留你的，反正在我這邊不會有好處，去更紅的明星那邊會有更豐厚的人工吧。我明白的。」
相葉放下箱子，他眼眶早已濕了一片。那些就是人們所說的淚水吧。

「你都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為你付出，我為你爭取那麼多工作，你才會有今日的成就，你覺得光是靠樣子就可以成名麼？」
松本不語，他知道相葉忍了很久，這些怨氣可能由第一日認識開始就積聚了。
只不過是在這裡一下子，釋放。
「你說要趕末班車，你不想在片場過夜，好，我幫你安排，將所有工作推前。我幫你求導演、工作人員他們，叫他們通融一下，為了你將你的戲份全部推到上下午，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之際，你竟然在趕回家，說什麼要趕回去找二宮和也。」
相葉嗤之以鼻，輕笑一下。

「松本潤，我現在就告訴你，」
相葉直盯住松本，在那副臉上再也找不到樂觀而開朗的相葉雅紀，他認識的相葉雅紀已不存在了。
大家都離他而去了。
「二宮和也，

已經死了，你再也找不到他的了，不要妄想了。」

『……我怎樣你都不在乎的吧？』

『………既然如此………』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『………倒不如讓我死了去好吧。』

「嘛，無論我怎說都好，你都不會聽的吧。像你這種明星，不要也罷。」相葉拋下這句話，就走了。
休息室，又剩下松本一個人。
他，本應也是一個人的吧。

做錯的人，根本就不是你們，
為什麼要為我頂罪？

以急促的步伐，跑落樓梯，走到月台的另一端。
松本有個預感，如果這刻他不這樣做，可能這輩子都不過再見到他。
儘管，他不知道自己再愛不愛他。
「和也……」
月台邊緣上，有着一個寂寞的背影。
他緩緩轉過來，笑了。

二宮和也他，一直都對他好溫柔，對着他笑。那個笑容，甚至美得松本一生難忘。
為什麼，為什麼自己就再愛不到他？
明明一切就如此的完美，卻是佈滿瑕疵。

「潤，你來了？」
松本見到眸下紅腫的痕跡和淚水的路痕。
「我在這裡等了你很久，」
松本知道的，但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。
「每日都是。」
「那麼，我們回去吧，」松本向他伸出手。「那裡很危險的。」
回去？
他們還有地方可去嗎？

『列車將會在三分鐘後到達，請要乘搭本班列車的乘客……』

二宮沒有回應他。
他選擇別過身，望向月台的另一端。
彷彿可以從那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。
「搞什麼，我還有三分鐘要活下去。」
松本不語。
他知道點什麼。
二宮和也，所得到的答案。

列車，是他們的歸途。
也許二宮他今晚那輛列車，亦是另一個歸途，只不過那個是松本未踏足的地方，在那裡二宮再見不到松本。
和也，今晚又要自己一個人回去了嗎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寂寞嗎？

「你記不記得聖女嗎？」
那時二宮讚美她，說她是一位勇敢的女性。
「記得，」
松本並沒有忘記，二宮的《聖女的救贖》。
「我還說那麼殘忍的角色，有什麼值得你去羨慕嘛。」
二宮微笑着，點頭。「然後你還用了人魚的比喻，說什麼為愛人而犧牲的人，才值得被人歌頌。」
「相反，聖女就殺了對方，證明她不是真心去愛人的，人魚就赫然不同，甘願化為泡沫。」
「人魚和聖女根本就兩回事，虧你可以將他們拉在一起說。」二宮吐嘈着。
松本發現了一件事，他倆都只是圍繞着松本之前所說的話。
無論是二宮，還是自己。
「但是，我仍然覺得，聖女她一定受了不少苦吧，再也見不到自己所愛的人。」

是嗎。
會痛苦的嗎？
二宮見不到自己，就是受着這樣的折磨；
但是自己呢？

「和也，我……」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，選擇了繼續為自己辯駁。
「別過來！」
松本退縮了。

「拜託，不要再過來，我……
我已經受夠了。」
一道透明，在白晢的頰上滑過。
那是松本撫摸過，留戀過的溫熱。

「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，反正我怎樣你都不在乎的吧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是的，不是你這樣想的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是約定好了嗎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松本潤只是愛你一個而已。

「既然如此，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好多說話想說出來，卻卡在喉中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已經沒有任何言語，可再為自己狡辯。

「倒不如讓我死了去好吧。」

『列車即將到達………』

心臟被揪緊住，不想再去預測，不想再去面對，好像早已料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那份悲哀。

「我已經累了……」
松本立刻上前，一個伸手，卻什麼都抓不住。

他是知道的。
早一步，就可以救回他，但他卻不選擇這樣做。
他聽到了，車輪輾過的聲音，還有二宮無聲的泣哭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是應該死的。

一路上，松本不太記得自己怎樣離開事務所，一醒過來就回到車站了，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，等待着。
那個車站，一貫地寂寞。
如果和也都在就好了，不用孤伶伶一個人等車。
松本很喜歡，夜裡的月台。
曾經繁喧的地方，有靜下來的一刻，那種寧靜的感覺。好像，心終於可以平定下來的那份安心。
一個人地，感受寂寞。

同樣地，站在在月台邊緣間。一個黑影，在朦朧月色的引誘下，拉得好長好長。松本盯看着鐵軌和石塊上的黑色，想起了些什麼。
緩緩地，一步一步，那片黑猶如迷藥，誘惑着他，好想觸摸到它，好想回到它身邊。
他落了下來，站立在鐵軌上。

倏然，深淵般的隧道中，拂過一陣冷流，瞬間的髮絲被撩起，暗黑中閃出兩道白光，刺目的程度令松本難以睜眼看個究竟。
其實，不用看松本都料到，對面的將會有什麼。
一切，不用思考都知道，對面的將是什麼世界。
再也不久，那個彎過後，在這風的過去，所有都會消失，他就可以回去，和二宮一起，在另一個地方見面。

怎樣都好。
只要不丟下其中一個人，去哪裡都好。

松本輕笑了一下。
想起了那天二宮對着自己回頭微笑的樣子。
那副顏，真是很美。

很可惜，那夜沒有對他說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