線行

陌生的乘客

5

「真少有，你會在這裡等我。」那人扯了扯薄唇，有點嘲笑的意味笑着。
「偶爾都想知道等人是怎麼一回事嘛，」松本邊走過去，邊假裝四處顧望。「反正，你想等的人，恐怕今晚都不會來的了。」
他哼笑一聲，聳聳肩。「誰會知道。」
但他又繼續說。

「不過今晚不想等他，因為有點事。」
是什麼事？
松本沒問他。
相反，他注意一件更為有趣、突出的事。

「為什麼今晚會在車尾上車？我還以為你下的站在中間較為方便呢。」
「待會你就會知道的。」
二人在這片靜寂中，一同登上最尾一卡車廂，松本好奇起來，直至列車開動，他都是找不到那人口中所說，想在車尾乘搭的特別之處，沒有一點是會吸引到松本的注意力。
或許見到如此拼命尋找的松本潤而覺得好笑，他不經意地哼笑了出來。
「笑什麼？」
「沒有。」他揉揉鼻子。「只是，我想問，你在做什麼？」
「找你所說的特別地方囉。」
那人更噗哧地笑了。「我並沒有說過，這車廂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啊。」
松本回想着，的確沒有。
「那麼，原因呢？為什麼今晚想在這裡？」
「既然你那麼想知，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吧。」他伸出自己短矮的尾指。
「幹啥？」
「打勾勾囉。」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好像在說，這種小學生都會的事，松本潤先生你難道就不會？
「打什麼？」松本同樣舉起尾指，狐疑地望住他。
他嘖了一聲。「算了，總之不要告訴別人啊。」
松本頷首示意。
「這個車廂，其實傳着一個鬼故事。」
「少騙人。」
「據說就是這班末班車，曾經有個上班族在這間車廂裏自縊。」他不理松本，自顧自說，站在其中一排鐵椅前。「好像就是利用這條橫鐵柱，用領帶打了個結，然後死了。沒有人知道他自殺的原因，而那上班族又無親無故，本來這件事就一了了之算，但嚇人的事情就開展了。」
他瞄了松本一眼。「例如，在這裡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自殺案啦，有人見到女鬼啦，突然撞碰到什麼不知明物體啦，有人在你耳邊低語啦……」
「你真會當我是小孩子般玩。」
口裏雖然如此強硬着，但雙腿自自然拉他走出這個空間。
「那、那些鬼故事是騙人的，你都會說，是故事嘛，即是不是真實囉，你真是以為我松本潤好欺—啊啊—」

腦後一陣痛楚，松本潤想起他剛才說的，

『突然撞碰到什麼不知明物體啦。』

有點膽怯地轉過身來，竟發覺，

搞什麼，原來只是一根鐵柱。
「害怕了？」
耳邊傳來一股暖氣，幸好松本潤未至於傻到連那把聲音都認不出。
「別胡鬧了，我才不會被你騙到的。」
「真的？」他挑了挑眉。「那麼，我就告訴你多一個秘密。」
又是什麼鬼故事？
「其實，」

他貼近松本耳旁，因為身高的差別，他踮腳，直到雙唇到達松本耳畔的高度。

「全都是騙你的。」
「什麼？」
「你這樣都不明白？鬼故事是老作的，有什麼辦法呢，我是小說作家嘛，作點小故事都不出奇吧。不過，你都幫了我一個大忙，見到你如此相信的樣子，我對自己的創作能力加添了不少信心。」
「你這傢伙……」

他一見到松本扭曲的模樣，輕笑了一聲，轉拔腿就跑。

奇怪的是，明明被人耍了，卻半點怒氣也燃不起。
奔過車廂與車廂之間的接駁，在扶手鐵柱擦肩而過，在月台與列車上穿越，他跑得好快，松本亦追他追得累得要命，好像這輩子都未跑過步似的，不知為什麼自己想追上他，也不清楚追上了又會怎樣，但就是覺得，有時漫無目的地陪那個人瘋癲，

也是一種現實逃避，另一番享受。

那晚上的列車，

再不是空空如也了。

他去到列車的另一端盡頭，跑到無路可走的時候，卻還是一臉勝利，笑容堆滿地咯咯笑着。為了防止他再逃走，松本一手撐在他的頭旁，以身體擋住他的去路。
松本望住他，同時發現，他亦凝視着自己。

兩人不說話了。

他有一刻想過，如果就這樣，
在這段距離，
這個空間，
吻住眼前這男人，
他是否又會墜入另一個的錯誤時光呢？

『原來，我再也離不開你，

只是想和你一起、想念着你，

松本潤。』

那種強烈的酒味。

既然錯了一次，也不拘這一次吧？

「松本潤先生？」那人的說話，將松本從思緒中拉回來。
「抱歉。」話畢，松本也鬆開了手，乾咳了幾聲。
「剛才，我想了個問題，想問你的。」
松本想起那一瞬，他不想重提起自己的過去。
更不想被他問起。
「是什麼？」他知道對方想他這樣回應。
「你說過，之所以在這裡出現，是想找回一個人吧。」
「對呀。」

那個等了我很久，現在卻等到膩的人。
「那段時間，你覺得，孤獨嗎？」

問題有點出乎意料，
他根本就沒有在意松本想吻他的那一剎。
自己太過多疑了。
「有吧。」
「我呢，這五年間都很孤獨的，在前三年，我知道他一定會來，我一定會在那個月台見到他，即使多寂寞，我都不介意，因為是他，多久都會等。」
那人背向着松本，松本看不到他的樣子，不過從那人的口中，他感受到那些名為回憶的甜美，和名為現實的苦澀。
「可是，這兩年間，他不再來了。不想見到我吧？他之前一直都抱怨我的毒舌，又說我是個孤僻的人，我有一次還反駁他，說既然覺得我如此的不好，就不要再來了。那傢伙，當着我臉說我的壞話，卻晚上又厚着臉皮，和我回家，真夠麻煩。」
他輕笑着，卻搖搖頭。

「但事實上，比起他，我才是更想見到他，更想與他回家的人。」

松本可以想像到，眼前的人和他想見的人，在這車廂裏胡鬧的場面。

「結果，他真的沒有來了。這兩年間，我不斷說服自己，他會來的，他沒有忘記我的，我是這樣對自己說。白等了兩年，他都沒有來過一次，但是……」那人轉過身來，望着松本潤。「我等到了另一個人，去陪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說吶，當演員不是很忙的嗎？」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很忙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松本不經思考就答了二宮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忙又過來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宮嘆了口氣，翹起自己的薄唇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都是不好了，你看你自己，黑眼圈又深了，來不到就不要勉強自己吧。」
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不要在生病的時候又怪在我頭上。他的小食指抵在松本的眼簾下，嘟囔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但松本不喜歡二宮說這些話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沒有勉強啊。」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還說自己沒有勉—」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喜歡你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松本一把抓住他在眼下的手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蛤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宮對上松本視線後，羞怯地避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等等，你、你為什麼突然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好想見你，才會來這裡的找你，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松本上前摟住那瘦削的身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的髮絲很柔軟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軟得令人憐惜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所以，你每晚都要等我，不要離開我。」

「剛才我跑的時候就想了，應該都是時候要告訴你的了。」

那人別過頭，垂下眼簾，咧嘴笑了。

「那個，
謝謝你啦。」

松本苦笑着，原來繞那個大個圈，就是想想道個謝。

頓然覺得，眼前這個人，根本不值得被人丟棄。
為什麼要這樣的狠心。
明明就這樣愛着他。
卻一點回報都沒有。

如同聖女和人魚一樣，

明知等多久都不會得不到想要的愛。

整個晚上，松本和他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瑣碎事，哪裡新開了的西式餐廳，哪樣的拉麵才好吃，都是這樣別沒大樣的話題，好像有種默契，約定了在這個晚上不再提起彼此的傷心事。

「阿，到站了。」他從椅上站起來，那個是比松本早六個的車站。
「要回家了？」
「嗯。」
他踏上了月台。
二人對望，卻靜默不語。

列車的鳴笛聲發出即將要出發的訊息，松本望向他。
「那麼，再見。」
「嗯。」
鳴聲過後，列車的門隨即關上，好像在遵循指令一樣，

緩慢地合上。
「等等！」
「喂，你在做什麼呀？」
松本幾乎不相信他自己雙眼，他跳回列車上。
「這班是末班車來的.........不行，你這樣回不到家的，我去叫車長停給你。」
舉步之際，他擋住一臉衝動的松本。
「不用了。」對方卻是一副嬉皮笑臉。「我說，不用了。」
像在強調自己的執著。
「什麼？」
「待會沿着路軌回家也行，」他看着列車的顯示牌。「今晚我想在六個站後下車。」

他瞥見松本一眼，然後笑了。

「不行嗎？」

「都未論到我拒絕的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