陌生乘客
2
『時光真的可以倒流的話,你會原諒我嗎?』
松本潤坐在休息室的化妝桌前,盯住映在鏡上的自己。有時會覺得,那個松本潤好虛幻,好像幻影一樣,在這充滿幻想的夢裏出現,瀟灑地在眾人面前活着,醒過來後就會消失而去。
如果一切都是夢而已,你說有多好呀?
「幫你約好時間了,我是說拍那齣新戲的時間。」走進來的是松本的經理人,相葉雅紀。「劇本都幫你拿了。」
「麻煩你了。」松本接過劇本,隨便翻來看,他這刻根本就沒有心機去閱讀。
相葉雙手靠在松本的椅背,站在他身後,鏡子就同時映照出二人。「不知是否我多心呢?我覺得今日的松潤好像不同了。」
「是嗎?」松本也抬頭望住鏡上的自己。
為什麼這樣的人都會受歡迎?
「例如呢?」
相葉搖頭。「不清楚,說不夠專注又不是,又不是不夠熟練,」
他側着頭思考。
「或許拍戲時沒有平時那樣忘我吧。」
就是那種忘我的演技得到人的喜愛嗎?
嘛,不是不好的。相葉笑了笑。
「平時我是怎樣忘我的?」
相葉蹙眉苦思着,那副苦瓜臉真的很想令人哭笑不得。
「忘我到,有種『松本潤』獨有的味道。」
松本潤?
他
是…………誰?
是我的名字嗎?
「吶,相葉。」
嗯?
「你有聽過《聖女的救贖》嗎?」
相葉側頭。「很熟悉,是電視劇?」
「是書,東野圭吾的作品。」
東野圭吾這四字好像喚醒到相葉某個腦細胞。「啊,我記起了!推理小說作家東野圭吾嘛,很有名那個嘛。還有你是否說那作家?那個呢,和你那個叫二宮……」
他住了口。
「怎麼了?」
「不,沒什麼事。」相葉卻一臉抱歉。
「繼續說,我想知道,二宮和也的事。」
總覺得二宮和也四字出自自己的口中是一件不自然的事,好久沒有提這個人吧。但不是過了一年而已嗎,為什麼覺得那樣的遙遠。
相葉先是一臉狐疑。「我沒記錯的話,你們相識就是因為這作家的書吧,不就是書店那時遇見二宮的嗎?」
有這樣一回事嗎?
「東野的……《白夜行》……」松本喃喃自語道,指腹在排列着的書背上掃着。他在尋找一本將會有份出演的小說,那時飾演一個小角色已經興奮不已。
找到了。
指尖停留在其中一本白色的書背上,心裡忐忑着只是演一小角,為這樣而買一本書有點不化算,這陣子的收入又不多,然而他手指一勾,打算取出書本之際,
碰著了另一隻手,他亦是來尋找同一本書的。
他叫二宮和也。
「抱歉。」二宮的漢堡手隨即縮回。松本還很記得他道歉時的桃紅唇片,還有白晢下巴上的那顆痣。
之後二人談論了一會,大部份都圍繞着東野這作家的話題,最終書是二宮買了,他還答應會幫松本分析該角色性格等等。
啊,記起了。
自己那次之後一直都取笑二宮看書慢,因為那齣電視劇播出後,他才讀完整本書。還虧他說自己是小說作家,連閱讀都不擅長。
書是要用來細嘗的,不是鬥快。二宮這樣駁回。
二宮的樣貌,還有他的聲音和所有,都開始在我腦海消失,但那些點滴卻到現在都清楚回想起來。
我們是那刻已經遇見對方,是夢,還是現實?我都弄不清了。
前往車站的路,是歸途。
一落月台的樓梯,就見到他,那個只會在歸途碰見的人。看來要問問他的名字才行。
他獨自一人坐在月台旁邊的椅上,正專注閱讀,那本書仍是《聖女的救贖》。松本記得昨晚他闔上書前大概看了十多頁,現在頂多只是三十頁,心想哪有人看書這樣慢?好像感覺到其他人的存在,那人抬起頭來。
「那麼晚都不回家?」松本瞥向時鐘一眼,凌晨十二時五十二分。
他鬆鬆肩。「你呢?」
驚訝地,他回應了自己的問題。
「是我在問你吧?」
「問者先答。」性格真夠倔強。
為什麼我在這裡呢?因為工作?
—不是。
是故意將工作推到晚一晚,所以才那樣遲歸家。
理由呢?
「我想找回一個人。」松本這樣說。「一個等了我很久,現在卻等到膩的人。」
他直勾勾望住松本,松本不知道他究竟明白多少。
找到之後呢?他問。
「如果真的讓我們再見到面的話,」
哪怕只是個幻夢,在我眼前劃過,你矇矓的倩影。
「我會和他說,
對不起。」
……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了。
永遠地。
「不過都沒這個可能的了。」
「是嗎。」那人這樣回應道。
「我說完了,輪到你了。」
他噘了噘嘴,薄唇微向上揚,目光停留在由月台通往車站外面的樓梯。
「和你剛好相反,我在等人啊。」
誰?
「那傢伙很忙的,日夜都埋首於工作,有時連末班車都趕不上,要我自己在白等。都沒法子的,誰叫他那樣出色。」
他笑了。
松本從他臉容看得出,他好重視那個人。
月台上,
一個在等待的人,
和另一個被等待的人。
「明知他忙還等他?」
「就是想等他。」那人注視着松本雙眼,好像在訴說自己的堅持。「都等了那麼多年,況且……」
況且?
「我不想留下他自己一個,回家路途上剩下他自己一個人。」
一定是重要的人吧。
不想對方寂寞,卻令自己寂寞。
「不過呢,」那人站了起來,拍拍身後的灰塵。
「今日看來又白等了。」
走囉。說完他領着松本走進列車裏。
入到空無一人的車廂裏,二人坐在長鐵椅的中央,此景顯得這個晚上格外空虛。真奇怪,與陌生人坐在一起沒有不自在之餘,還多了份懷念感覺。
「我問你,你覺得哪個較可悲,等人那個還是被等的?」他問。
我在這裡找二宮找了一年,二宮卻在這裡等自己等了十年。
由交往那時,他第一次在車站給予我所謂的「驚喜」開始,他就一直在這裡等我,風雨不改,一直等着。
直到上年,他等不到了。
「哪一個?」他再次問道。
「或許,被等那個吧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嗯?」
「一般不是會選擇等人那個的嗎?」
因為我在這年找得你好辛苦,我不想再這樣下去。
松本闔上眼。「總覺得被等的人,不容易被人諒解。無論他想不想被對方等,一切的定局都是在等的人身上,他並沒有這權利去決定。對方等他,他會覺得是一種負累;然而對方不等他,即使你有多愛他都好,他都不會再等你,不再給你機會。最後被等的,就被等他的人拋棄,不是更悲哀嗎。」
「等的人白等了那麼多次,不可憐麼?」
「他只是等的那段時候痛苦,他根本不知道不等的往後日子,令原本被等的人是有多後悔和焦躁。」
曾經有人說過,完美的一對是剛好可以互補不足。
兩個人,總有一個要等另一個人;同樣地,總有一個要被人等。他們之間的牽絆,是等待與被等待。
當習慣等待的人先離開,他們不再是踏着同樣的步伐而行,被留下來那個,習慣被等待的人就會迷茫。
這些你會明白嗎。
在拋棄我的日子,你就是想我以這種心情而活下去,然後來為我的過錯去贖罪嗎。
「我有個請求。」
「是什麼?」
我想回去,那些日子。
「借個肩膀來。」
「你瘋了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不行。」他堅決地拒絕了。
「拜託你吧。」
「說了不行就不行。」他倔強的性格真的令人討厭得很。
松本以近乎哀求的眼神直盯住他,曾經有人說過這雙眼像女孩子一樣迷惑,那眸子清澈得來又帶點冷酷,松本卻不覺得。
有時都慶幸自己有拍戲的經驗,總是有辦法令人心軟,儘管對方是多倔強的人。
「怕了你,躺大腿好了。」肩膀不讓我,卻讓大腿給我,這是什麼歪理。
嘛,有得依靠就是了。
松本側身躺下,很硬很冰。他懷疑這個人的大腿有沒有點肉,甚至有種錯覺自己是直接躺在鐵椅上。仰首回望,那人亦俯視着自己,這個距離好近。
『還在睡嗎…………』
『……不要再睡了……………』
『……不下車………怎回家呀………』
松本見他淡淡一笑。
然後,那個笑容和二宮和也的微笑
重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