線行

戀愛十部曲第三章
這星期的同居生活，不算太壞。

至少三餐食宿都是由櫻井翔付，沒法出外，車馬費都省了。
二宮伏在茶几上，頭顱下是原封不動的樂譜，七日了，毫無頭緒。
眼神茫然地落在鋼琴前的櫻井，經七日的觀察，發現櫻井對鋼琴是情有獨鍾的，不時手指在鍵上撫兩下，不時用抹布擦兩下。甚至自己的鋼琴是不讓二宮碰的，好像怕被沾污了寶貝，要彈的話就用電子琴。

不如乾脆去幹鋼琴手不是更好嗎？
留個位給我去當指揮家嘛。

不過二宮對此沒過問過，其實他對櫻井的認識真是寥寥無幾，二宮亦沒有想知道的打算。
二宮只是知道，平時的櫻井翔也是寸步不出家門的人，每日只會蹲在茶几前作曲，幾乎連三餐都是外賣解決，其實二宮想走都沒法子，除了

他睡的時候。

昨日，二宮就是立下此決定，要在櫻井翔睡香的時候逃走。
櫻井或許有計算過這點，所以連睡覺都要跟二宮擠在同一張單人床，還要佔據了靠外的位置，好讓自己知道二宮起床落床。
但二宮是不會讓他得逞的。
那晚，星移漏轉，萬籟俱寂。
二宮手持着唯一的行裝，樂譜。一個跨步，一下跳躍，蜻蜓點水的力度，走到門前，手緊握着門把。
不放心，回眸一望，原來的枕邊人仍在睡夢中，鼾聲連綿。
門把一扭動，縫隙後的黑幕映入眼簾，繁星的點綴如無數的引誘，以媚惑的星光，在天空的盡頭無聲地呼喚着二宮。的確，自己離開了那門框，這一切的美好就會回來，他不再屬於誰人的了。

腳一個小探步，他出了去。
他成功了。

他可以回家去了。

「別走。」
但二宮萬想不到，在尋獲自由的同時，背後突然傳來一股力度，好重。
原來熟睡的人，他撲了上來，手環着自己的纖腰上。
「翔………？」
二宮心一揪，好像做錯事的小孩，他不敢望向身後方，更不想看到他的表情。不用說，一定很氣憤吧。

「你不要走………」
臂上的力更施重，使二宮更難以呼吸。

「……我好寂寞………不要走………」

不知為什麼，單單片片語句，二宮的心頓然沉了，好像隨着肩上櫻井翔的重量，不斷在自己的深淵下沉落，然後窒息着。

櫻井好重啊。
但比起這種重，
他現在的心更重吧。

「我……我現在不走啦，好了沒有？」
二宮其實為了今日的逃脫，等了一個星期了。
肩上的呼吸平穩了，也許聽到二宮的承諾倍感安心，手力一鬆，二宮在他滑落之前扶好櫻井，才發現櫻井雙眼一直處於閤上的狀態，也就是說那些全都是夢話了吧。
不理是櫻井的真心話，還是什麼都好，二宮想逃脫的念頭完全在下一秒被打消得一乾二淨了。
但事後，櫻井沒有再提這件事，連今日都是各自各忙。

櫻井翔那傢伙，
是否自己有什麼心事不好說？

「你幹麼老盯住我。」
說話的人有點不悅回瞪自己。
「你少自以為是。」
二宮將視線收回，裝着提起筆，百般無奈地轉動着。
「欸～？」櫻井故意拉長語氣，扯了扯嘴角。「我還以為你望住我出神，是不知打什麼歪念呢。」
二宮恨不得將眼前人拋出去。
這樣的生活，鬼才能想得出靈感去改譜。

驀然，門外鈴聲響了。

這七日來，這門鈴是沒有響過的。
二宮有一刻以為是相葉雅紀來迎接他回家。
跟二宮有點愕然地對望了一下，櫻井翔出了去，二宮不知來人是誰，他亦沒有理會到。良久，櫻井回來。

「我說你，」
二宮抬頭。
上高櫻井的臉，眉宇打着死結。
「入去。」
櫻井指着床的簾幕後。
「什麼？」
「入去簾後，然後幫我將這些歌，全部在五線譜上填音。」櫻井遞給他耳機還有一疊紙。
耳機的作用，就是要他別聽之後他和那人的對話。
一定出了什麼事吧。
二宮沒有多問，就答應了他。
「不准出來啊。」
櫻井補上這句叮囑。

但是這情況，
連續了五日。

二宮有一次，好奇心發作，他摘下耳筒，撥開簾後，露出一條若隱若現的隙縫。
他好想知道，究竟是誰人不可以給自己知道，又不可以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？
二宮明白的，他在櫻井翔工作室的存在是有點尷尬，既不是室友，又不是好朋友，更不是戀人，什麼都不是的人貿貿然寄居在這裡。如果要解釋的話，就要說起被公司「賣」了這些連二宮和也當事人都不相信的理由。
的確尷尬。
但是已經五日了。
人的忍耐是有限的，等到忍無可忍的程度下，在簾後努力透出一絲的視線出去。
「………真的可以？」
是把女聲。
「當然。」
「太好了……」
銀裝素裏的裙擺在琴踏板下飄逸。
是女人。
櫻井翔帶了個女人回來。
視線順白色繼續往上移，柔髮在雪肌上的映襯，小巧的細臉在劉海下緩緩一笑。
只可以說，不差的樣貌。
莞爾，她彈奏着。
用着櫻井翔的琴。
二宮和也不可碰的琴。
他聽着一首首樂章，只有絲毫音韻都沒有的音符，在連作曲家都不可以用的鋼琴上，用着新手都稱不上的指尖，拍打着，揮動着。
一點都不好聽。
好像要打破二宮心底的柔軟，一顆顆的音符肆無忌憚地溜進心房，他是聽到的，伴隨着這音樂後，

是櫻井翔的笑聲。

好像
自搬入來後，他未聽過櫻井的笑聲。
是打從心底的歡笑聲。
一次都沒有。

原來是如此地，刺耳。

就在二宮怔住的時候，手上的耳機一個不小心滑了下來，「喀—」的一聲然後掉在地上。
幸好二宮及時捂住自己的嘴，否則一定跟着耳機的掉落叫喊着。
「嗯？發生了什麼事？」
最不想的事情發生了，被出面的人聽到了。
「用不用去看看？」女人說着起身走向床的方向。
糟了。
一定讓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這裡阻礙他倆了。
她知道會怎樣呢？會向自己發怒？
應該不會，最多只是在櫻井翔面前質問兩句，要發洩的都是跟櫻井抱怨，說不定影響了他倆關係………
如果是這樣的話………
她知道了後…………
櫻井翔會怎樣？他們會分手？
是因為自己的出現？
「不用了。」
二宮聽到，是櫻井的聲音。
他拉住女人的手，緊扣連在一線。
「看來是我床堆積了太多樂譜文件，它們負荷不到，不經意就掉了下來。這種事，經常都會有的。」
女人笑了。「不如我幫你去執一執拾？」
「如果要執拾的話，恐怕明年都未完工呢。我倒不介意你在這裡過夜的啊。」
「你才想得美………」
接著是二人爽朗的笑聲。

櫻井有自己的伴侶有何出奇？
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出現，他才要日夜留在這裡，監視自己罷了。
結果，自己還不是當了櫻井翔的負累。

「喂，你在做什麼？」
回過神來，二宮發現自己蹲了在床邊，而櫻井站在自己的面前。
「你知不知道剛才的亂來有多危險？會被人發現的。」
他也不就是只怕被人發現，工作室暗中藏了另一個人。
他只會顧那女的而已。
二宮沒有回答他的答應，一聲不吭地撐自己站起來。
「你發生什麼事呀？」
「我要回去。」
「你說什麼？」
「我不想再留在這裡了。」
櫻井現在應該是一臉錯愕的吧。
他花了那麼多的心思想困一個人，現在卻徒勞無功。
二宮走出了廳，拿了《戀愛十部曲》的樂譜，停佇在中央，再環視整個工作室，才發現其實自己對這裡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地方。
他哼笑了一聲。
行李真是少得可憐。
或許，這裡本來就不應該有他的存在。
「喂。」
一手撐在他頭側，擋住二宮的去路。
「放手………」
「你先答我，你究竟發生什麼事。」
「不是答了你嗎，我不想再待在這工作室了，反正你都不想我在這裡吧。」
「小和……」
「我不喜歡這種叫法，」大家什麼都不是，不要這樣叫我。「我最討厭的了。」
「那好，」二宮感覺到，面前的櫻井倒吸了一口氣。「二宮和也，你可以解釋一下你的行為嗎？什麼我不想你在這裡的，我不准你有這樣的想法！」
「別再裝蒜了，櫻井翔！」
二宮仰望直視櫻井翔的眼眸，明明應該悲傷的人是他好了沒有，為什麼要擺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。
「我都說了我不想留在這裡，你究竟聽懂了沒有？我想走，是不想再礙事，你這星期都是不想被我阻礙到，才困我在簾幕後吧。既然你都是這樣想，想跟那女的輕輕我我，那麼我走了你們不就可以更加自由了嗎？」
櫻井翔凝視着自己，二宮亦望住他，只是眼前的櫻井臉龐越來越矇矓，那點清晰被眶下的暖流所化開了，變得模糊不清。

「我說你，」
櫻井打破了沉默，那兩片唇正在一開一合。
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，卻迫於無奈要接受櫻井的一字一句，二宮頓然想起他和那女人鋼琴前的笑聲。

「你是否喜歡上我了？」

一陣濕潤在臉上滑行。
喜歡了他？
二宮和也會喜歡這樣的人？

不要開這樣大的玩笑好嗎，他會喜歡這樣的人，

別說笑了。